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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节(1 / 1)

李化吉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谢夫人挑选此地的用意,但谢夫人的婢女已经很热情地簇拥了上来,似乎很害怕李化吉中途折返一样,拥着她路过戏台、穿过亭台廊轩,走到了半开的房间里。

里面正有一个花旦,只有眼周抹了油彩,穿戴水袖,正腰肢袅娜地唱着戏,而谢夫人坐在圈椅上,明明很看不惯这场景,却还要装作细致盎然的样子。

看到李化吉来了,她很和蔼地道:“你来得不巧了,这折子戏刚唱到一半,暂且听听罢。”

于是李化吉一坐下,就听花旦在唱‘他若是肯来,早身离贵宅;他若是到来,便春生敝斋……’等句,李化吉顿觉浑身不自在来。

托谢狁的福,她的《西厢记》学得未免太好,因此只听花旦这一唱就知道是在唱崔莺莺夜思张生,而一想到这是《西厢记》里的折子戏,许多往事浮上心头,李化吉难免坐立难安。

她这反应落到谢夫人眼里,就以为是李化吉早已知晓谢狁的行径,只是为了脸面才装作不知罢了。

谢夫人于是更是志得意满,忙叫花旦听了,这软绵绵的唱腔,她实在听不惯,李化吉既知道了,没道理再让耳朵受折磨。

谢夫人便道:“你也知晓皇帝钟情这花旦。”

李化吉是真不知晓,睫毛一颤,目光错愕地落在了花旦的身上。

那花旦害羞地以水袖遮面,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妩媚。

谢狁喜欢这样的?

谢夫人见状,便道:“哀家知你与皇帝成亲至今,都无旁人,可三郎到底是男人,如今又做了皇帝,需要为江山社稷开枝散叶,身旁不能只有你一个女郎。你便是再不舍,也该拿出皇后娘娘的气度,为天下女子做垂范。”

谢夫人边说,边回忆着当初她出阁时,阿娘是怎么说服她给谢道清准备通房妾室的。

她很清楚,只要男人的注意力被勾走了,就意味着宠爱散去,而没了宠爱,又谈何什么权力呢。

李化吉又没什么依靠。

她牢牢地盯着李化吉,不让她说出个不字。

但李化吉只是打量了番花旦,就道:“可是花旦为妃嫔,出身到底还是差了些。”

谢夫人以为她是不愿,便道:“可难为的是皇帝喜欢,你不知道,他处理公务处理乏了,就总是背着你到这梨园来,关着门与这花旦见面。三郎给足了你面子,你也要为三郎着想,随便封个低位的宝林也罢了。

李化吉听到这话,却面露古怪。

她最开始倒是还在想谢狁喜不喜欢这花旦并不重要,要紧的是谢夫人想给谢狁纳妃,既如此,她没有什么好拒绝谢夫人的。

可是现在听谢夫人讲了,李化吉反而确信了谢狁并不喜欢这花旦,他之所以来找这些戏子,不过是为了学那些眼技罢了。

为了让这个猜想得以证实,李化吉微欠身,对花旦道:“你且露个委屈又不得不为大局考虑的眼神给我。”

那花旦不明所以,下意识看了眼谢夫人,见谢夫人颔首后,便听李化吉的话露出个她要的眼神。

李化吉倒吸了口气。

当真是一模一样。

谢狁受了箭伤后,依靠在车厢里,就是搭配着这样的眼神告诉李化吉,他受点伤无碍,要紧的是能完成对李化吉的诺言。

难怪谢狁这假皮越做越好了,原来不单是有天赋,还有他精益求精的努力。

谢狁这个人真的是……怎么连这种事都这般认真。

李化吉就不说话了。

她在想,到底要不要给谢狁纳妃,这值不值得。

尽管在不久之前,李化吉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一条出路,她也是很渴望得到自由的,所以刚才谢夫人一说,她才会下意识地想給谢狁纳妃。

但现在李化吉的心境又很不一样了。

谢狁让她尝到权力的味道了。

李化吉并非是贪恋权欲的人,可是她手里的权力能让她帮到很多人,救很多人,能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厦扶起来,李化吉就有些不舍得了。

她想着,如果有权力,她纵使身体还被困在深宫里,可她的精神是自由的,权力会把她的意志带到江山的各个角落,她的功绩会代替她的身体既寿永昌。

哪怕日后谢狁与她翻脸,她从一个要受人白眼的贫女到母仪天下的国母,她做了那么多有利于百姓的事,她这一生其实也尽够了。

既然如此,李化吉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巩固手中的权力,去思忖谢夫人为何这般做的用意。

首先她必然是没有安好心的,李化吉不喜欢她,并不想要让讨厌的人如意;其次如果开了这个先例,必然是要纳后妃的,而后妃真的太容易从世家中出了。

至少,在眼前这件大案解决掉之前,李化吉不想谢狁与世家有太多的纠缠。

所以李化吉决定,她暂时不让谢狁纳妃。

于是她直接了当地对谢夫人道:“可是我不想让郎君纳妾。”

谢夫人不高兴了:“三郎已登基,你该尊称他为陛下,还叫郎君,像什么话?不过你出身卑微,想来没什么礼数,哀家择日派个教养嬷嬷来教导你,顺便也为你正正女德。”

李化吉微笑道:“我不光叫他郎君,我还叫他谢狁,郎君宁可我直呼其名,也不愿我换他陛下,因他觉得这样我与他太过生分。母后若觉得这样规矩不好,还请你指责你的儿子,给他派十个八个教养嬷嬷去管教,我并不介意。”

谢夫人怒目:“这世上有你这样对母亲说话的儿媳吗?”

李化吉道:“可能是有其儿子必然有其儿媳。”她惭愧道,“我确实疏于礼教,便只能照着郎君学,只是我为人天生老实,缺少了郎君那点桀骜之气,还是学得有些不成样子。”

谢夫人与李化吉相处时,是她最为委曲求全的日子,因此谢夫人一直以为李化吉特别好拿捏,她还不知道只要李化吉想,张嘴就可以气死人。

在这点上,若谢夫人与谢狁多讨教几次就知道了。

谢夫人气呼呼地起身:“哀家知你做了皇后,是小人乍富的心态,所以连孝字都忘了,才这般不把哀家放在眼里。也罢,你瞧不起哀家也罢,哀家本来就只是个老太婆,不怪你瞧不起。哀家去与皇帝说,早知搬进宫来,会叫皇后娘娘这般不舒服,还不如仍旧在宫外住着,至少在谢府,哀家还像个主子。”

她说着折身就走,这是个压人的态度,脚步却不快,是为了留机会给李化吉去道歉挽留。

但李化吉没有意识到这点,她稳稳地坐在那儿,像是看了一场唱念作打的好戏,还发出了惊叹的声音:“母亲在家中也是

这般对几个儿子吗?怪不得哇。”

她的惊叹,却不小心戳中了谢夫人的痛楚,她立时立刻止住了脚步,凶狠地瞪着李化吉:“怪不得什么?”

她的面容不再和蔼端肃,反而显得阴恻,瞪过来那眼,凶狠得像是一头野兽。

可能谢家血脉确实有点问题,不单几个郎君疯,谢夫人也不遑多让。

谢夫人当然要疯。

随着几个儿子一点点长大,逐渐与她生分,直到最后,她再也管不了他们了。

五郎私奔,三郎篡位,二郎四郎助三郎篡位。

更重要的是,三郎还下药毒害了自己的父亲,二郎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。

她享受着生为母亲的荣耀,可是现在也不得不冒出了冷汗。

他们这般厌恶自己的父亲,那会不会也会对他们不喜欢的母亲出手?

谢夫人快步走到李化吉面前:“怪不得什么?你说啊?”

李化吉微笑,很无辜:“我说了什么吗?”

直到这时候,谢夫人才发现那个看起来很老实好欺负的三儿媳,原来长了那么一双勾人的狐狸眼,眼尾勾着笑时,无数的狡黠从中流露出来,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善意的玩笑还是恶意的警告。

谢夫人咬牙切齿:“哀家耳朵没有聋!”

李化吉轻笑:“我只是敬佩母亲的手段而已。”她凑上前,在谢夫人耳朵旁道,“总是这么有办法让人讨厌。啊,我说的只是自己,没有说郎君他们,母亲可不要误会了。”

谢夫人脸上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笑,道:“哀家说呢,哀家的几个儿子最为孝顺,怎么可能讨厌哀家。”

李化吉看着谢夫人心虚的样子,笑了一下。

那笑立刻刺痛了谢夫人,让她刚摇摆的怒火又烧了起来,她在反省自己,怎么可以被李化吉吓住。

她可是谢狁的母亲啊。

谢狁厌恶谢道清,是因为谢道清会阻碍他的大业。可是母亲不会这样做,母亲只会关心儿子,为儿子排忧解难,想着办法对儿子好。

既然如此,她怕李化吉做什么?

这个女郎手里刚拿到了点权力,就作威作福起来,日后要是让她后宫独大了,还能得了?

于是谢夫人坚定了想法,又重燃起斗志,将脸哭花,去截谢狁了。

谢狁知道后,就笑起来。因他知道李化吉是故意的,就是要把麻烦踹回来,让他解决了。

既是解决了这次的麻烦,也是将旧债一笔勾销的机会。

谢狁又怎肯轻易放过。

他想到梨园里的戏子。

其实谢狁去了几回就学会了,但仍旧把戏班子放在那里,不过是盼着李化吉可以发现而已。

他是那种顶俗气的人,不喜欢默默付出,而希望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被李化吉发现,并被她记在心里。

一个皇帝为了讨好一位女郎,纡尊降贵地向戏子不耻下问,这在古往今来都是没有的事。

谢狁希望李化吉有一日能相信他是她爱的。

现在这个‘秘密’终于被李化吉发现了,谢狁还等着和她柔情蜜意一会儿,怎么可能乐意看到谢夫人破坏这个机会。

于是他不耐烦地听着。

只是听着听着,谢狁忽觉得不对劲,他也由原本散漫的姿态变成了端正的态度。

所以当谢夫人费了好大力气哭完,并用上了能让天下男子群情激愤控诉的理由——不给夫君纳妾——她洋洋得意,等着谢狁大发脾气的时候,不期然却对上了三郎炯炯发亮、因为期待而略显激动的目光。

谢夫人一怔,这还是她的三郎吗?

这还是那个喜怒不动于声色,对男女之情无动于衷的谢狁吗?

谢狁道:“她果真不想朕纳妃?”

谢夫人不死心:“她这般做有损女德……”

谢狁并不在意,随口道:“女德不过是给一些不得郎君宠爱的女郎的体面,也是给一些男子寻花问柳的借口罢了。”

谢夫人脸色很难看。

她不相信谢狁会忘了谢道清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,他明知这样说会伤母亲的心,却还是这般说,只能说明一点,那就是他真的不在意谢夫人。

甚至可能还有些厌恶。

谢夫人不由得想到了李化吉的话。

谢夫人垂死挣扎:“可是你喜欢的女郎还沦落在梨园做个戏子,你也不在意吗?”

谢狁随口道:“朕不喜欢她们,朕去那儿不过是为了与她们学点把戏,讨夫人开心罢了。”

他也叫李化吉夫人。

看来真如李化吉说的是谢狁怕二人感情生分了,才这般僭越。

而且听听他说得这是什么话?可有点皇帝的样子?世家现在正对他不满,若是这样的事被世家知道了,上书的折子能把谢狁给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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