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廿二
是日是管氏长女管赟的生日。全家人整齐出游,去自家农庄为她庆生。
老太太颠沛半生很是看重亲缘,管家本就子嗣不兴,个个都是她的宝贝。她此番不辞辛苦赶来故乡,是为的与全家、特别是与那不着家的二孙女守在一处,陪小孙女过得难关,团聚守岁共度春节,再者便是期待长孙的生辰。
几十年来管家历经浮沉。鼎盛之时拜帖如流水,门前络绎不绝。那时候家族风光无限,几乎无出其右,管家叁姐妹幼承庭训,濡染家风,尊师重教,并无长歪的纨绔阿斗。
管赟又更是最肖像母亲管书玉的,是为文痴。家中老小送她生日的贺礼,投之所好。
谜底直到全家齐聚农庄围炉饮茶之时才揭晓——老太太送给孙女一只湖笔。她久不出门,这笔是托故交之子废了番功夫淘换来的。
管赟起身拜谢祖母,爱不释手摩挲精致笔杆。
母亲们送她两件礼物,都是管书玉在京准备的,一套印章,是她们小叁口的个人印,包括了新正的。再有是一套珍贵的藏书,是为七国文字版的《世界大历史》。管赟回头与纪露白一同翻看,里头有生动的插画,小两口笑言这也是母亲送给女儿的礼物。
管贽与其女友送了一把左轮给她,交接时刻轻轻捏住长姐的手,“长辈们该是享福时候了,我甚少在家,关照家里的重担多劳烦长姐了。”
二妹鲜少有如此严肃的样子,全家人避讳再提管虞旧岁的遭遇,心头的伤口却难自愈。管赟慎重点头,宽慰二妹并向全家表态:“二妹见外了。这些当属我本分。”
管贽脸上浮现笑容,又从口袋里变出叁只钢笔,分别交给长姐长嫂与小妹。
“这可不是普通钢笔。内中玄机,全凭悟性。”
管虞正月就着爆竹声在房内静养,二月又将近挨过整月,只被母亲允许在院内稍稍走动赏梅听雪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直到今日,才有机会出门。她兴致颇高,将自己准备的给她叁的口奉上,桌下摩挲着钢笔摆弄。
纪露白也是好胜心强的,只是她更好奇管虞送的画轴。管虞的丹青手艺是
传承自母亲管书玉的,母亲当年凭借好画工哄娘亲芳心暗许,她习得几分神似,足以令同龄人赞叹。
纪露白很想欣赏管虞闭门一个月的画作。只是当面拆礼物在国人看来是为无礼,她生生忍住,只是隔着艾米偷偷去勾小妹袖口,一脸羡慕地无声央求她——她与艾米互相见过家长,该是商量婚期好事将近的,她也想要妹妹的大作挂在自己书房里。
管虞已玩转了钢笔,抽出笔帽抵在二姐手背,轻轻按动笔杆机关释放些微电流刺了她。
管贽委屈难言,去握艾米的手撒娇。她上身板正,并不失态。管虞收了促狭,也融入全家老少的飞花令游戏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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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少尽欢。顾念着老太太腿脚与管虞的身子,唯恐庄子里夜深寒凉,一家人早出晚归,深夜归家。
新正想念管虞,黏人得紧,坐在她怀里和姑姑聊天讲书中故事,玩闹一路禁不住眼皮发沉睡了过去。
几辆车停在门前,管赟管贽搀扶老太太下车,伺候祖母坐上轮椅请回宅子里,告别了母亲们,管赟又匆忙折回来,来接妻女与妹妹。她抱起孩子,刻意绕到管虞另一边并行。
管家携几名家仆落后一步。
进门绕过影壁,迎面见一陌生的簪发的小女子搀挽一老妪言笑着出门。
“几位小姐、少夫人安好。”
这小妇人机灵,却是脸生。管虞只轻微点头回应。家里人知道她,那事出了,愈发沉默。
“达令,这女孩也很好看。腰臀比很棒。”艾米与管贽窃窃私语。管贽点头,以欣赏眼光上下打量了番。
后来她只恨那时多嘴问了句这小妇人姓名与来路。
那小妇人款款万福,“二小姐,奴婢并非家生子,只是由忠爷安顿在后院里做杂活。”
“家中老少如何安顿?”
小妇人一愣,垂头哽咽:“女儿胎气弱,不出月就去了。婆家憎恶,赶我出来,幸得忠爷收留……”
“……”这人自白过,管赟心里担忧才放下,赞许瞥了眼听进自己劝告没有将自己摆在明面上的傻媳妇,只是她又担心二妹快人快语打破沙锅问到底,赶忙道:“新正有些压手了,我们先行进屋吧。”
管虞就要接过孩子。管赟与她推让。
纪露白也打岔要走。
偏在此时,阿元追来,高声喊道:“小柔”,一言定住了小妇人。
“阿元你这是?”
“孩子离不得你,一口奶粉不吃,喂进嘴的全吐了。干娘我们急得没法子,只好请你回去。怕是你今儿休息不好走了……”
阿元留住了人长长熟气,眼一抬,对住几位小姐少奶奶,慌忙见礼问好。
管赟心道不妙。纪露白也赶快要拉着管虞绕路回院子,“天寒地冻的,回去暖一暖。”
管虞知道阿元与屈氏母女交好,甚至认作干亲。那与阿元相关的孩子也就是……
管贽见过这混小子,吃住在管家的白眼狼。脸色当即转差,心底骂了句冤家路窄。她这下居中位的神色淡淡的管虞最受同行注视。
她并无异样,冷眼旁观紧接着出现的更热闹的一幕——
那傻子竟然也出现了,怀抱着裹小被子的婴孩追赶来前院。她抱孩子来寻孩子乳母小柔,只是当下从人群里摘出管虞刻在眼底,愣得忘了与人分说什么。
管家阿忠脸色也不大好看——主家宽待下人,废弃了下人走侧门出入的旧规矩,却不是纵着这些没眼力见的家伙横在院子中间堵主家的去路的。
主家宽厚,他硬头皮给那几个不顾他眼色的小东西打了手势,“你们几个,后院的活计做完了?”
阿元赶忙,冒着被几位小姐眼神洞穿的风险拿背来堵屈篱的眼神。他告罪时刻,小柔将屈篱挽去一旁。
动作亲昵又自然。代入被渣滓欺骗的受害者家属,管贽看得牙痒痒。
“咱们走吧。”终究得是老大管赟定调。
管虞深呼吸,仰视呼出的白气,目不斜视离开了。
“叁……唔唔!”屈篱的呼唤被阿元捂嘴的手消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