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准听闻此话,稍觉耳熟。
他目光犀利的扫过低头不语的荆王,转向国师进一步问道:“国师隐世高人,一向不问世事,不知国师认为的不应埋没是?”
此话带上了几分锐利。
国师的力量难知深浅,他活了近千年可以说接近神迹,如果他低调端坐高山之巅尚可供起,权当是镇国的吉祥物。
倘若国师因私欲站队,介入皇子之争……
面对太子的质疑,国师漫不经心道:“凡人寿数不过百年,她如此独特当随我修习,同我长守九绝山。”
这话听在太子耳中,并不能让他满意,但国师已经表态,他也不欲咄咄逼人。
柳蕴初直到离开,也未置一词。
离去前她偷偷给魏青崖使了个眼色,那火急火燎的眼神一看就是又有新岔子出现,魏青崖也焦急的不行,奈何太子一个眼神就让壮汉止住了步伐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柳蕴初跟随国师走了。
这些时日下来魏青崖也看得明白,这假荆王是真情实感的在扮演,有这么识时务的人,能为他家主子藏身于暗处,抹去痕迹争取不少时间。
撇去她作为荆王掩护主子的作用不提,此人也是无辜被主子和他扯入险境,私心上他也希望她能活得久一点。
另一边披着大氅的柳蕴初待在马车里如坐针毡,她欣喜于脱离苦海不用担心什么“兄弟嫌隙”“手足单方面残杀”,还拜了一个看起来太子不敢得罪的师父,但又头痛她的喉咙居然完全好了!
她迷人的中性嗓音怎么这时候到期了!
“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?”马车摇摇晃晃却毫不影响垂散白发的男子端坐在一侧,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倒映出女子不自然的状态。
柳蕴初闻听此话,差点没跳起来,她僵硬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谨慎的看着对方,心里已经在飞速预想着各种应对方法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柳蕴初不敢动作也不敢开口,只见国师弯唇如春风化雪,他明明未有动作却有一股熟悉的冰寒之气顿时从脚底钻入,眨眼间蔓延至腿骨,似荒芜耸立的冰川带来极强的压迫感,这迫使柳蕴初只剩坦白从宽一条路。
“师父饶命、师父饶命,我姓柳,柳蕴初。”
话语一出口,嗓音已变成了女子柔美的声线,她非常识时务的用了师父两个字,暗搓搓的希望对方人前占了她辈分,人后对她能稍微好点。
一有回应,锥心刺骨的寒意便乖顺地褪下去,化作浅浅的凉意绕在脚踝一周。
柳蕴初把这认作是对方给她机会,她相当识抬举,索性也不端着荆王的架子,直接眨着水眸,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对方。
“师父,我也是有苦衷的,您问我什么都行,我必定知无不言。”
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,也明了潞国国师没有在人前揭晓她,还直接收她为徒,就目前看她应当是有用,且安全的。
“如此最好。”那张天仙下凡似的脸,白得像远山上一撮圣洁的雪一般。
美貌晃人心神,但毫不留情的盘问却是让柳蕴初苦不堪言,对方明晰她是异界之人,询问之细简直是想让她把从小到大的事都叙述一遍,不过很多事她都要么一笔带过,要么绝口不提,譬如桓翳,譬如贺知旌。
但也不会满口谎言,真假参半,才能自圆其说。
也许是她反应看起来真实可信,也许是对方无深究之意,柳蕴初一一回答完,国师也没有再追问深挖。
国师垂眸沉思良久,他并不像柳蕴初所想那样在对她描述的科技社会感到新奇,引发思考。
恰恰相反,国师对她所描述的一切都感到熟悉,但他分明没有相关的记忆……
他溯洄所有过往的记忆,却发现开端在九百多年前遇到潞国皇室的先祖,而在此之前呢。
什么都没有留下,包括他的来处,他如何修炼成人的,以及是何人给他取的名字。
车厢内国师闭眸静思,柳蕴初则不敢出声打扰他,也不再维持形象,手脚懈怠的靠着马车内壁养神,毕竟什么秘密都给他抖完了。
其实能短暂卸下荆王的身份,柳蕴初还是打从心底松快的,前提是这位国师不揭发她。
那么她在这位国师面前,以后可以不用那么紧迫的维持身份。
大部分时间里国师都不怎么讲话,和那个太子宿准一样喜欢冷着脸。
不过出于柳蕴初的伪装需求,国师也会应她需要给她变化声音。
一路上车夫歇息或者轮换间隙,柳蕴初都会和沿途驿站的人打听消息,或者天南海北的攀谈聊天。
偶尔,从不出马车的国师也会掀帘看向神采奕奕、身着简约长袍的“少年”持剑倚着店门和人谈笑风生。
没有太子宿准,她显得平易近人,和谁都能说上两句。
往往柳蕴初还会把上一次听来的不重要八卦跟下一个驿站的人交流,混迹瓜群不亦乐乎。
每当这时,国师心底就不由生出一份异样之感。
起初他以为柳蕴初身上和别人的不同之处是因为她来自异界,身躯里有别的力量,但除此之外,他时常感受到她和这个世界有一股本质的区别。
她好像更像一个活人,一个被嵌进铺满尘埃画卷里的活人。
同样是笑,是不高兴,是委屈,他却能从柳蕴初的身上察觉到一股超脱躯体的波动。
九绝山上那日,他便是突然被一道来自东南方向的波动惊醒,是独属于生灵的极强意志,那是她带来的。
纵观有记忆的九百多年来,他似乎从未在凡世中感受过这种意志。
既未感受过,他又从何知道呢?
国师的目光落在刚坐回马车上的人,或许他能在这个小徒弟身上,知晓更多事情。
本是带走她的借口,但几日下来柳蕴初笑吟吟的左一句师父,右一句师父,他对这个称呼也有了实感。
柳蕴初抓着跟驿站小姑娘要的线材,依着小姑娘教的方法打络子,往日闭着眼睛寡言少语的像尊神像的人却一直盯着她找乐子,她本就被他经常散发的冰寒之气冻到,这下更是被盯得像飘在冰原上,冷不丁被松林上厚重的雪抖了一身。
还好她手工基础好,又快又准的打好一个简单漂亮的络子,柳蕴初忍不住举起朝国师眼前晃荡,转移他的注意力:“师父,这可是我第一次打络子,你瞅瞅漂亮不?”
国师伸手捻着上端接过,神色淡淡没接她的话,只道:“按照凡世规矩,拜人为师需要交束脩,你自异界而来什么都没有,不如就这个吧。”
柳蕴初:?
不是,这可她在古代学到的第一个络子,她第一个作品就这么送人了?
女子嘴唇张合几下,化作一句:“行吧。”
只要能从国师手里学到点什么,让她再打一百个络子送他都行。